少小离家。因为离得远,回趟老家便成为比较奢侈的事情。今年春天回去了一趟,感觉家乡似乎有点不同。
自念完小学、中学、大学乃至工作、成家,我一步一步离开了那个出生、长大的村子。年少时的梦想,原本就是努力挣脱那个村子,远离家乡。
犹记得那个夏日午后,母亲用那双贴满白胶布的粗手摩挲着我的录取通知书,喃喃自语:“终于,不用像我这样一辈子下田啦!”
那些时日,母亲像往常一样下地干活,但明显步履轻快,即使忙完一整天回来,眼角的鱼尾纹里似乎还开着花儿。在我的记忆里,那是母亲难得舒心的好日子。
的确,那时父母一样盼着我离开这个村子。但我不知父母后来在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可曾后悔过。因为远离家乡后,我回老家的时间便越来越少,从寒暑假、春节,慢慢变成了只有清明节才回去一次。
父母走后,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几乎都不怎么回老家,深恐物是人非徒增悲伤,回一次也是很快逃也似的离开。到今年,父亲已离开我整二十三年,母亲也离开了十九年整。
这个清明前,我又回了趟老家,暂落脚于二爹家。老屋已卖给他人,原先的邻居们多随着子女去了外地,熟悉的周遭早变了模样。
二爹家也大不同以前:他们推平了原来高高的屋场,推倒并掩埋了我儿时记忆里最大的那片竹林,多余的土则填平了屋后铺满荷叶的大池塘,于是从他家到我家的那条曲里拐弯的小径也消失了。只有从二爹家的菜园子往后望,我还能看到一点那幢老房子熟悉的屋顶。
当晚,二妈张罗了一大桌子好饭好菜,急急地招呼着我们上桌,长辈们不停给我夹菜,叮咛不断。
我望着他们沟壑纵横、饱经风霜的红黑的脸庞,禁不住感慨:转眼我都上了年纪,不用你们这般照顾啦。二爹亲热地接话:你再老,还是我们的孩子呢。
翌日清晨,我来到父母的坟前,张罗一阵,道了一声:爸妈,来看你们了。
火光摇曳,香烟袅袅,似有旧时光闪现。清晨的雾气从绿色的麦浪中轻柔地散去,一如他们远去的背影。我想他们应该听得到的吧,知道我又回家来看他们了。
父亲其实错过了我生活中一半以上的岁月,包括他特别想看到的我的大学毕业典礼。当然,他也就错过了我参加工作后拿第一份工资给他买的酒,错过了他的女婿头一回进家门,错过了他的外孙的满月酒,更错过了看着他的孙女儿上大学。
母亲也是,我想她最不想错过的,应该是在我抚育幼儿手忙脚乱时能站在我的身旁,如同我常常奢望的那般。但他们都错过了。也许,当年他们有多疼我,就会多不舍,就像我此刻有多想念他们,就会有多遗憾。
这两年,我也开始白发渐增,老眼昏花。再想起父母当年的生活,更加感受到他们的诸多不易。离开父母的坟边,我在温润的春风里,到江边走了一下,老家这个村子是在长江与其支流环抱的一个江心小岛上。
看江水东流和船只穿梭,听灯塔静默和虫声呢喃,突然更加怀念父母,我多么想跟他们一起在这故乡的江边信步走走,聊点儿家长里短、鸡零狗碎,听他们再讲讲他们的青春、爱恋、奋斗、落魄、病痛、思念和不舍……从他们当年的选择、纠结或辛酸、难挨中,再一次去认识真实的他们。
内心有些伤感,好在更多的仍是温暖。至少这一方故土,还系着我的来处,哪怕只是凭吊,总还是可以回去的。无论我走到哪里,依然有童年可以回忆,有故乡可以归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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